《易》說:“‘亢龍有悔’的‘亢,字的意義,是指衹知道仕進,卻不知道退隱;祇知道存,卻不知道亡。知道進退存亡的道理而能不失正道,恐怕衹有圣人吧!”《傳》中說:“知足就不會受辱,知止就不會有危險。”按這樣說,不知道進退,不通達知止知足的道理,受辱的困窘,危險的處境,很快就會來臨了。古人的仕進,是為了濟助世人治理天下,古人的退隱,是為了弘揚正道激勵民俗。但是人的仕進,榮耀而且輕易,所以是愚昧之人盡力追求的目標;人的退隱,要苦守節操,遭逢艱危仍堅守不移,所以是平庸之輩忌憚的事情。雖然圖取仕進的人遭逢禍患或是敗亡的事例,常為人們見到聽到,但是避世隱居的人,在以前的史書中卻很少見到。漠伎退皇功成身退,臥病家中,修習辟谷的長生之道,這和鑾塹、莖壟功成之后顛沛流離相比,是更勝一籌了。以后整廣德和疏廣、疏受等人,按朝廷之禮退休,離職家居,也有值得稱道的地方。魚鲞《魏略.知足傳》把田、徐和管、胡相比,其實他們的處世準則本來就不同。謝靈運《晉書.止足傳》,先評論那些逃避動亂的晉代文人,他們大概不是屬于止足退隱一類的人;衹有阮思曠喜歡逃離塵世,拋棄榮華富貴,算是遠離受辱的困窘、危險的處境了。《宋書。止足傳》中有差毖、王霉的傳,這兩人都和前面幾人是同類人物。變伐時跡周塑幽,字王壁,他拒絕為官,堅持操守,游息山林,蓄養心志,在貧賤之中不憂傷哀戚,對富貴榮華不貪婪追求,他是儒者之中志行高潔的人。梁據有天下之后,小人之道衰敗,賢士大夫互相邀致,聚集朝中,衡量自己的力量,堅守自己退隱志向的人,那在當代還沒聽說,偶爾有人因年老退休,有人心志不大,欲望不強,國史記下了這些人的事跡,也把它編為《止足傳》。
顧憲之字士思,吳郡吳人。他的祖父顧覬之,宋時任鎮軍將軍、湘州刺史。
還未滿二十歲,顧憲之就被本州辟為議曹從事,舉秀才,積功遷為太子舍人,尚書比部郎,撫軍主簿。元霉年間,顧憲之任建康令。當時有人偷牛,偷的牛被牛主認出,偷牛的人也說牛是自己的,兩方面的言辭證據都差不多,前任的縣令沒有誰能斷決這個案子。顧憲之到任之后,審核案件的材料,然后對雙方說:“用不著多講,我想到解決的辦法了。”于是顧憲之命人把系牛的繩索解開,隨任牛去什么地方。牛徑直回到原來主人的宅院,偷牛的人才供認自己的罪行。顧塞主揭露隱藏在暗處的奸人壞事,很多像這類事那樣聰明果斷,當時人稱他為神明。至于對待朝廷權貴顯要的私下請托,他毫不阿諛順從,對于手下官員的貪臟殘暴,他毫不放縱姑息,全都根據法律公正判決。顧憲之生性又清廉儉樸,努力處理政事,因此深得民心,所以京城飲酒的人得到醇厚味美的好酒,往往稱遣酒為“顧建康”,這是說顧憲之清淳和美如同好酒。
顧憲之遷任車騎功曹,晉熙王友。齊高帝執掌朝廷大權,命顧憲之任驃騎綠事參軍,遷任太尉西曹掾。齊王臺府建立之后,顧憲之任中書侍郎。齊高帝登上帝位,顧憲之被除授為衡陽內史。顧憲之到任以前,衡陽境內連年發生瘟疫,染病死去的人有一大半,棺木價格特別昂貴,于是百姓全都用葦席卷裹死人,丟棄在路旁。顧憲之剛一到任,就分別通告所屬各縣,要尋找死人的親屬,命令他們把死人埋葬。對于那些已經全無親屬的死人,顧憲之就拿出自己的俸祿,命公府的主簿營辦埋葬事宜。又衡陽當地的民俗,山中百姓患了病,往往說是先人帶來的禍害,就都挖開墳墓,打開棺材,用水沖洗死人的骨頭,把遣種舉動稱為“除祟”。顧憲之用道理曉諭百姓,為他們陳述活人死人的區別,指出疾病并非由死人引起,當地的陋俗也因此得以改變。當時刺史王奐剛剛到任,祇有衡陽一郡沒有到刺史府來告狀的人,于是王奐感嘆地說:“顧衡陽的教化算是達到很好的境界了。假如本州所屬的九個郡全都這樣。那么我還有什么麻煩事!”
顧憲之回京任太尉從事中郎。又出京任束中郎長史、行會稽郡事。山陰人呂文度受到齊武帝寵幸,于是在余姚建立府邸,在當地任意橫行,肆無忌憚。顧憲之到會稽郡上任,立即就上表啟奏,拆除呂文度的府邸。呂文度后來回家鄉埋葬母親,郡縣的官員爭著趕去吊唁,顧憲之卻不輿他交往。呂文度心中對顧憲之深深懷恨,但最終也不能中傷顧憲之。
顧憲之遷任南中郎巴陵王長史,加建威將軍、行南豫、南兗二州事。當時司徒竟陵王在宣城、臨成、定陵三縣交界處建立兵營,劃定敷百里山澤,禁止百姓進入其中打柴,顧憲之堅決地陳說不能這樣干,言辭懇切而直率。竟陵王回答他說:“如果不是你,我就無法聽到這么懇切的好話。”當即竟陵王就下令解除禁令。
顧憲之遷任給事黃門侍郎,兼尚書吏部郎中。還在宋代的時候,顧憲之的祖父顧覬之曾任吏部尚書,他任職時在官府庭院中種下一排橘樹,并且對人說:“這樹是我為憲之種的。”到這時候,顧憲之果然在吏部任職。顧憲之又出京任征虜長史、行南兗州事。因母親去世而離職守喪。守喪期滿之后,建武年間,他又被任命為給事黃門侍郎,領步兵校尉,還未行拜授之禮,接著就遷任太子中庶子,領吳邑中正。又出京任寧朔將軍、臨川內史,還未去赴任,又改授輔國將軍、晉陵太守。不久,顧憲之患病,他陳奏有病,解職回到家鄉。永元初年,顧憲之被征為廷尉,他未接受造一職務,又被任命為豫章內史。豫章有個名叫萬晞的貞節婦人,年輕時就失去丈夫孀居,沒有子女,她事奉公婆特別孝敬,但父母想逼迫她改變志向使她改嫁,她誓死不肯答應。顧憲之賜給萬晞五匹帛,以表彰她堅守節義的品德。
中興二年,討伐齊東昏侯的義軍平定了建康,高祖任揚州牧,征召顧憲之任別駕從事史。等到顧憲之趕到京城,高祖已經接受齊的揮讓,登上帝位。顧憲之因為中風,病情漸漸嚴重,因此堅決請求返回家鄉吳縣。天監二年,朝廷派人就在顧憲之家中拜授他為太中大夫。顧憲之雖多次擔任郡的長官,但連一點積蓄都沒有,到他回到家鄉,家徒四壁,因此免不了遭受饑寒。天監八年,顧憲之在家中去世,死時七十四歲。臨終的時候,顧憲之預先寫好對喪葬禮制的囑咐,告誡自己的兒子說:
從出生到死去,逭道理如同晝夜的變化。既然不知道生命是從什么地方來,又哪能知道死后往什么地方去。延陵說的“人死之后,精氣上升回歸上天,骨肉向下回歸大地,魂氣就什么地方都能去”,實在是有原因的。雖然這種說法茫昧難以理解,很難得到驗證,但應當不是虛妄的。人的一生飛快地就會逝去,如同白駒過隙。我現在預先寫好對喪葬禮儀的囑咐,我瞑目之后,希望你們全都遵照我的囑咐辦事,不要違背我的意愿。
莊周、澹臺滅明,是參透人生、不為世事牽累的人;楊王孫、皇甫士安,是以自己的行為矯正世風的人。我進不能達到不為世事牽累的境界,退則對世風沒有什么矯正。我常常說,孔子在中都制定的喪葬禮儀,既合乎天理,又能滿足人們思親敬親之情。死后,衣服可以包住身體,以示不違背禮法;棺木能夠盛下尸身衣物,足以遮蔽臭氣就可以了。放進棺木的其他東西,一樣也不需要。下葬時用橢車裝運棺木,用粗布覆蓋棺木,為的是不要使人厭惡。漢明帝是尊貴的天子,還提出衹要杯水干肉干糧祭奠;范史堊是名聲很高的有操守的士人,也留下遣言衹要用涼水和干飯來祭奠。何況我衹是卑下平庸之人,怎么能不節制自己的欲念呢?喪事與其儀文周到,寧可內心哀戚,這是思念親人的深情;禮儀與其奢侈浪費,寧可樸素儉約,才能符合我的心意。用不著在靈前常設奠筵,可以衹點一盞油燈,使致哀的人有所依據罷了。遇上初一、十五、大祥小祥的祭日,或是忌日,可以臨時設置一張小小坐榻,安放幾案和坐席,衹要置辦幾樣素食,不要用牛羊豬祭奠。祭祀祖宗的熏嘗之祭,無論貴賤都不能廢棄。禮儀齊全的器物難于備辦,常常因此而導致疏忽懈怠。祭祀祖先的禮以前原有規定,不能疏漏。從我開始,死后祭祀衹要用蔬食和時鮮果品,不要和祭祀上代祖先一樣。衹要明白地教導子孫,一年四季不要忘記自己的父母親人而已。孔子說:“即使是用菜羹蔬食來祭祀,也一定要恭恭敬敬,好像齋戒了一樣。”重要的在于心誠和恭敬,哪裹是一定要求禮儀器物齊全呢?
顧憲之著的詩、賦、銘、贊以及《衡陽郡記》共數十篇。
陶季直,丹陽秣陵人。他的祖父陶愍祖,宋時任廣州刺史。父親陶景仁,任中散大夫。
陶季直年少時聰明出眾,陶愍祖很喜愛他,認為他有異于常人的氣質。陶愍祖曾經拿四封銀子陳放在自己面前,命孫子們各人去取。當時陶季直剛剛四歲,衹他一個人不取銀子。有人間他不取銀子的原因,陶季直說:“假如祖父有賞賜,應當先給父親和叔伯,不應當直接給予孫輩,因此我不拿取銀子。”陶愍祖聽到這話,更對他的氣質和聰慧感到驚奇。陶季直五歲時母親去世,他如同成人那樣哀痛傷心。起初,他母親還未生病的時候,就命他出家為僧,母親死后,家人才把他贖回來,陶季直抱著母親的尸體哀慟號哭,聽到的人沒有一個不悲傷感動。
長大成人之后,陶季直愛好學習,追求榮華名利之心淡薄。他初出仕被任命為桂陽王國侍郎,北中郎鎮西行參軍,他都沒有上任,當時人稱他為“聘君”。陶季直因父親去世而守喪,守喪期滿之后,領丹陽尹的尚書令劉秉,把陶季直提拔為后軍主簿,領郡功曹。陶季直又出京任望蔡令,不久因病而免職。當時劉秉、袁粲因為齊高帝權勢一天天顯赫,于是想要圖謀推倒齊高帝。劉秉一向敬重陶季直,他想約陶季直一起研究對付齊高帝的策略。陶季直認為袁、劉二人都是儒生,他們的圓謀一定會導致滅亡,因此堅決拒絕不肯赴約。不久劉秉等人就因罪被誅。
齊代初年,陶季直任尚書比部郎,當時褚淵任尚書令,與陶季直一向交情很好,于是連連命陶季直任司空、司徒主簿,把府中事務交給陶季直處理。褚淵去世,尚書令王儉認為褚淵有高尚的德行,想要確定褚淵的謐號為“文孝公”。陶季直提出請求說:“‘文孝’是司馬道子的謐號,他這個人恐怕不能算是十全十美,褚淵不應當和他用同樣的謐號,不如贈謐為‘文簡’。”王儉聽從了陶季直的意見。陶季直又請求王儉為褚淵立碑。碑立好之后,陶季直自始至終很好地保護這碑,保持了屬吏的操守,當時人都贊揚陶季直的這種美行。
陶季直遷任太尉記室參軍。又出京任冠軍司馬、東莞太守,他任職期間東莞郡被稱為清靜安定。陶季直回京被任命為散騎侍郎,領左衛司馬,轉任鎮西諮議參軍。齊武帝崩,齊明帝任宰相,他誅除異己,陶季直不肯曲意奉承,齊明帝很是忌憚他,于是讓他出京任輔國長史、北海太守。朝中屬官擔任邊城職務,讀書人為官很少有這樣的任命。有人勸陶季直到齊明帝那兒上門道歉。齊明帝接見陶季直之后,就把他留在京城,任命他為驃騎諮議參軍,兼尚書左丞。接著遷任建安太守。陶季直施政崇尚清靜,百姓感到安適。陶季直又回京任中書侍郎,遷任游擊將軍、兼廷尉。
梁王臺府建立,陶季直遷任給事黃門侍郎。陶季直常常說,當官到了有二千石俸祿的職務,一生的愿望算是全實現了,不要再去追求人世的榮華富貴,于是以有病為由辭職回鄉。天監初年,朝廷派人就在他家拜授他為太中大夫。高祖說:“梁據有天下,可是卻見不到這個人。”天監十年,陶季直在家中去世,死時七十五歲。
陶季直一向生活清苦,無人能和他相比,又離官隱居十多年,到他死的時候,家徒四壁,子孫沒有錢財殯殮他,聽到逭事的人沒有一個不為他的操守而感嘆悲傷。
蕭視素,蘭陵人。他的祖父蕭思話,宋時追贈為征西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父親蕭惠明,任吳興太守。他祖父、父親都有很大的名聲。
蕭視素很早就失去父親,家中貧苦,被叔父蕭惠休收養。他初出仕任齊司徒法曹行參軍,遷任著作佐郎,太子舍人,尚書三公郎。永元末年,蕭視素任太子洗馬。梁王臺府建立,高祖選拔他為中尉驃騎記室參軍。天監初年,蕭視素任臨川王友,又再任太子中舍人,丹陽尹丞。剛拜授官職的時候,高祖賜給蕭視素八萬錢,蕭視素一下子把錢全送給親友。蕭視素又遷任司徒左西屬,南徐州治中。
蕭視素性情安靜謙讓,清心寡欲,愛好學習,能夠談論老、莊的玄理,口中從不談論榮華利祿,喜怒不形于色。無論是無官家居或是擔任官職,他都隨任自己秉性行事,曠達坦率,從不驕矜自大,表露了簡約樸素的天性,士人因此都很敬重他。到他在京口任職的時候,就萌生了在京口安身終老的想法,于是就在攝山造丁座房宅。適逢這時候朝廷征召他為中書侍郎,于是他拒絕做官,不去上任,回到攝山的住宅裹,不問世事,一人獨居,如果不是親戚就到不了他住宅的院門。蕭視素的妻子是太尉王儉之女,蕭視素很久以前就輿她分居,于是沒有生養子女。天監八年,蕭視素去世。他的親戚朋友考察他的事跡,給他贈謐為貞文先生。
史臣曰:顧憲之、陶季直算是以退隱來延年益壽的人,蕭視素卻是對做官缺少熱情的入,和那些懷念俸祿,沉溺在恩寵之中,在人世間奔忙勞碌的人相比,確實有很大的差別。